2009年1月1日星期四

No Signpost in the Sea(Part Two)

一阵凉风吹过来,我意识到腿正冷的直打颤呢。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海风吹的正紧。可是我实在舍不得这大海上的夜色。我抬头看看天空,这时月亮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所谓月明星稀,因此现在星星成了这夜空的主角。我仰头仔细看,吃了一惊!我自离开东北农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了!那些在黑土地上打滚儿,累了躺在地里看星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夜的天空又让我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这些星星忽明忽暗在天空闪烁,让你琢磨不透,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疏忽,大多的星座我都无法辨认。只有巨大的大熊星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北方的天空留恋,怕人们在大海中迷失了方向。No signpost in the sea. 人类不也在这没有航标的宇宙中乘着这地球航行吗?在这无法用数字描述的星辰中,人们不就像蝼蚁一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吗?难道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耳边只有滚滚的波涛声了,仿佛这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国王了吧!我的神经质和血液里疯狂的因子突然直冲入大脑。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我在甲板上唱啊,跳啊,手机里的Greentined sixty miles, sweet child o’ mine, thunderstruck的solo和riff统统在耳边放到了最大的音量,用来停直升机的听机坪就是我的舞台,我疯狂的演奏着手中假想的吉他面对着十多万同我一起呐喊的假想的观众享受着我的幻觉。我学Slash把琴背到身后弹奏,我学Young用一只脚蹦来蹦去,我学Paul Gilbert摇着长发用右手弹滑音。这电吉他真是奇妙的乐器,只不过在钢弦上通入电流罢了,它会哭,会笑,会快乐,也会忧伤……我早就想试试一起点着十根香烟大口大口的抽是什么滋味儿了。我大声的笑,累的满头大汗,故意腿上不使劲就像个醉汉一样随着船的摇摆东倒西歪。

终于我跳不动了,气喘吁吁地趴在船尾的栏杆上。看着船过水合,海面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好象这个庞然大物根本不曾来访过。我拖着经过长途旅行的疲惫身体坐到甲板上,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吐出淡淡的忧伤,后悔着该在延吉多呆几天啊。

延吉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州政府所在,享有自治权。在中国,自治区是最高的级别,比如内蒙和西藏。再就是这种自治州,再下面还有自治县了。全国大约二百万朝鲜族,其中有一百五十多万居住在东三省和内蒙,其中又有一百万居住在吉林省,其中又有八十万居住在延边。汉语是通用语但是朝鲜族之间交流用朝鲜语。有很多人问我朝鲜语是不是韩国语,那要看你这个朝鲜语指的是什么了。因为语言是社会生活的产物,反映的也是现有的社会生活情况,在中国国内的朝鲜族说的朝鲜语就必然印有中国特色的烙印,比如有很多文化缺失的部分。但总的来说朝鲜人,韩国人,还有国内的朝鲜族是可以进行一般性的交流的,有点类似于英语在全球各地会形成当地的特色,语音语调和用法。韩国受外来文化的冲击最大,在我看来,名词基本上都是来自英语的外来语了。中国次之,而朝鲜由于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流,语言基本从与韩国停战后就没有什么变化和发展了。说到战争,朝鲜族是饱受其蹂躏的民族,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形成了一个民族,三个国家的局面呢?虽说是斯大林和罗斯福这两个所谓的巨头强行把这两个国家生生的分裂了,但是归其缘由是拜日本人所赐。如果他们不发动战争,就没有人被从朝鲜半岛驱赶到中国来,没有人逃难跨过冰冷的鸭绿江水,更没有人分裂朝鲜半岛。二战的历史就是朝鲜族活生生的血泪史。我曾经说,日本人发动的战争并不是日本人的耻辱,而是全人类的耻辱,暴露了人性中最丑陋的那一面。因此有人说我在替日本人说话,其实谁都没有人有资格跟东北人谈论仇恨,更没有人有资格跟朝鲜族谈论仇恨。现如今我们将会在东北那美丽肥沃的土地上一代一代的生活下去,作为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一部分。我们有自己的电视台,报社,广播电台。即使穷,但延吉的好,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的家乡在美丽而神秘的长白山脚下,滔滔的布尔哈通河水哺育我长大。这是我在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最爱用的开场。整个延边辖六市两县,四万多平方公里,数字对大家没有概念的话,我打个比方就是大约胶东半岛这么大。北边是镜泊湖,南边有长白山,东边临中俄朝三国交界的防川岛。在这里发生的三国边境上的故事,真是讲也讲不完的。中朝边界是自然疆界。“两江一山”中,这个山,指的就是长白山。在我们的语言里,也叫做白头山,因为终年积雪覆盖,云雾缭绕,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几乎就是朝鲜民族的圣山,相当于穆斯林心中的麦加,而火山口的长白山天池更是有如仙境一般。朝鲜和韩国对这座圣山垂涎已久了,KBS电视台的新闻甚至把自己国家的国旗挂在边界上长白山主峰的位置上。近些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了,长白山国际机场就是吉林省“十一五”计划的重要项目,是民航总局和首都机场建设中心批准自前年开始建设的,估计明年就可以投入使用了。到那时候去长白山不必再到延吉中转了。

除了长白山,我还时常想念家乡的朝鲜族小吃,金达来冷面,狗肉汤,순대,김치,各式各样的장물,찰떡,其他的还有铁南的维族羊肉串,家乡的冰川啤酒……虽然因为烟台的韩国人和朝鲜族越来越多也逐渐有了很多朝鲜族风味的食品,但感觉总是不一样的吧。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农村过年要杀狗了,我就跟在几个手提棍棒的大人屁股后面远远的躲起来看他们去养狗场杀狗。我还记得姥姥买来猪肠一家人围着一个盛猪雪的大盆子往肠里灌米做순대的情形。我还记得冬天做된장的时候我洗了脚蹦到用来发酵的盆子里又蹦又跳的开心劲儿……

仅是饮食就足够让我忘不得延吉的好了,可归属感却是身处延吉让我更倍感舒适的。下了火车站,听到播员用朝语报站,市井大妈说着半生不熟的夹杂着东北口音的汉语。看到满大街的双语写成的各店招牌,至今还满街跑的驴车,还有身着怪异戴着巨大耳环的哈韩女孩儿们,我就知道,我回来了。汉人是不会有我这种体会的吧,至少我认为每个人在内心对自己的定位是很重要的。只有在这里我才会体会到自己周围的一部分而没有任何特殊性。我的一个朋友说我骨子里就有种奇异的异域的风情和调调,我想我的这种调调就是来自我的家乡的吧。可你曾想过,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难道就是种很愉悦的事情吗?

我尽管很早就和汉人在一起上学直到现在生活在一起了,可民族就是这样的东西吧,我依然无法接受汉人的很多习惯,只是表面上不说。毕竟,那只是些生活和习惯上的不同,没有是非对错。朝鲜族的生活习惯事实上跟汉族很是存在极大的差异的。在我们眼中,家里是绝对不能穿鞋进更不能用鞋踩的,并且所有在外面穿的衣服进了家门都必须脱下,因为我们觉得衣服在外面就沾染上了外界的“尘嚣”,这是重视家庭的具体表现。我们的饮食也更简单,汉族菜虽然好吃,但从来没重视过营养,“色,香,味”都有,就不提到是否健康。在经过了煎炒烹炸这种种工序后其实食物中的营养大都被破坏了。我们喝凉水,汉人说那样对胃不好。有人做调查证实了韩国人的胃病发病率就是比中国人高吗?那还有说法说吃腌制的食品容易致癌呢,泡菜是朝鲜族每日必吃的,也没见韩国人得癌症的就比中国人多啊。其实习惯后人体自然会调节的,就像四川人可以天天吃川菜而山东人吃完就上火长痘一样。据我所知倒是汉族是唯一喝热水的民族,上个世纪中国刚参加奥运会那几次中国体育代表团甚至必须自备开水,因为欧美民族也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除了饮食差异,朝鲜族的家庭观点极强,在这点上我认为除了意大利人特别是西西里人外,再没有可以同朝鲜族相提并论的了。以家庭的血缘纽带联结在一起的人是永远剪不断理还乱的,这个世界上你有权利去选择一切,惟独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我只能去接受。血缘真是可怕的东西呵,即使从来没有人教给过我,我却知道我必须去结婚生子,而不能选择潇洒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作为唯一的儿子,我还只能与同民族的女人结婚,可我却不自觉的选择听从父母。我算是吃够了一个孩子的苦了,将来我要有一堆小孩儿,再也不要让他们受我这份罪。他们可以自己自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要他们快乐,因为那是人生的唯一目的。我不希望当老师在课堂上问起孩子们将来的职业时,任何哪个我的孩子还说出那些俗套的答案,医生,老师,科学家。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到一个小学听课,被问到同样问题的小学生的答案是,“我想当护士。”“我想当面包店的老板。”“我想当鲜花店的老板娘。”天哪,鲜花店的老板娘,多么诗意的答案啊。姥姥说,人本来就是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带不到坟墓里去,只有孩子把你的生命延续下去,让他们也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希望我死的时候床边能围一圈儿孩子,我是哭着来的,但我愿意大笑着离开。
这时候一个胖大叔也来到甲板上,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的相貌。我用英语跟他打招呼,没想到他英语是出奇的好,他说夜色太美,不忍心去睡,想等着看日出。我一看表,已经四点多了,的确快到了迎接新生的时间。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我问你来自哪里,他说我来自远东,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北,我说是吗,我其实差点也移民去俄罗斯了呢。我奶奶有姐妹因为战争逃到了苏联的,后来战争结束了就留在了莫斯科。当时连签证都不用办,九一年苏联大使馆直接寄信到家里来邀请。谁成想就在那时候年苏联解体了,那封信就成了一张废纸。提到这段历史他并无尴尬之意,笑着回应我。

这时候已经红霞漫天了,“look, it’s coming.”

我想我虽然微不足道,但我感谢大自然让我体会它的美。我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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