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日星期四

张文磊从来不知道 (by Fay)

那天的招聘会,人来人往的,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挤丢了。
严锦站在人群里,看那些字迹潦草的招聘告示,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即将要廉价卖掉的事实。觉得有点可笑。
在这样的一个情形下,仰着头傻笑显然不是一个明确的决定,然而就在这么一个当口,严锦看到了张文磊,他在人群缓缓前行的地方抱着双肩,看着她微笑。
严锦看到了他藏青色的衬衫,带着一条白杠的羊毛衫,天蓝色的牛仔裤,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笑纹。
他看着她,仿佛注视她了很久,很久是多长呢?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从她刚才张大嘴巴打喷嚏的那一刻开始,他带着那种了然的表情。
紧张感从严锦的脚踝开始蔓延,一直到耳朵的后面,身上开始发热,犹如感冒中的那些恼人的症状。
张文磊,叫她严锦,严锦。
你也来参加招聘会啊,严锦。
声音带着幻觉,像流水一样从他的声带流淌出来,褪去年少时的稚嫩的声音,汩汩的缠绕在严锦身边,透明的带有窒息感。以至于她忘了自己同样具有发生的功能,张开嘴,也只有简单的一个单音。
嗯。
他们在人群稀少的地方站住聊天,张文磊像以前那样,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还夹带着手势,高中那会儿,觉得他的手势太过于夸张,有一点滑稽,现在看来却刚刚好,二十几岁的青年,眉间褪去少许张扬,眼神依然明亮带有神采,身体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他问严锦为什么会来这个城市应聘,那年他转学后高中的那帮球友都怎么样了?那些曾经他认识的人,现在都身在何方?将要应聘什么样的职务?
严锦为他一一解答,一面回忆自己简单而莽撞的高中生活,一面由牵扯出来的一些人和一些事,引发另一端感慨。
提到金融危机,两个人都有那么一点无奈,提到将来的理想,两个人又都有些暧昧不明。
后来和张文磊一起来的人来找他,催促他和自己一起去前面一家听说不错的大公司填报名表,张文磊才向严锦示意交换电话号码,以便以后联系。
存下对方名字的那一刹那,严锦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和阿陈还有联系么?

那年,张文磊在他们高中是个普通的男生,体育很好,人缘也很好,总是笑眯眯的,不是女生一直关注的对象,是很多种男生中的一员,你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又确确实实来过你年青的那些时光。
后来有好长的时间,他都坐在严锦的后面,有些课比如英语,他也会像一般男生那样睡着,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也会经常找不到那些勾结在一起的英文字母究竟在哪一页。他的政治笔记也经常会落下,然后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就近借严锦的本子把白天的笔记补回来。
他许诺说,以后我请你吃好吃的,严锦没报多大的希望,却还是希望没准哪回他良心发现给自己买点什么,哪怕是瓶可乐。但可乐从这以后就没有踪影了。后来才知道,高中时期的所有男生你都不能对他们抱有期待,他们还没有成为男人,也就不知道什么是承诺。
全班男生都喜欢的阿陈,他也没有刨除在外,下课的时候,严锦听到张文磊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朋友说起过他给阿陈写情书的事情。阿陈还写了封回信拒绝她,就这样都让他很高兴,因为他是男生中少数能够得到回信的人,大部分的信,阿陈看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严锦猜测这是因为他的字写得好的缘故,张文磊的字写得很利落很大气,有棱有角,干净整齐,像他这个人一样,自始自终身上老是有洗衣粉的味道,至今想来,还是感觉很温暖。
即便是被拒绝了,大家还是在一个班上课的,那是后还是小孩子,什么事情一旦过了它的时效性就都不记得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尴尬,上课、发呆、下课、学习、学习、学习……日子是一条直线毫无曲折的前进,闭上眼睛也会想到我这几天要干什么,过几天要干什么。
愉快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那些东西太少了所以才能成为宝贵的回忆,现在想来,回忆之所以那么珍贵,还不都是因为记不住的事情太多了,记住的事情太少了。
高二下半学期,张文磊就转学了,而且不是转到其他高中那么简单,他父亲本来就生活在另一个城市,现在要他也过去。男孩子,没什么放不下的,提前简单的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道了个别,拍拍屁股他就走了。当时甚至没有和严锦提起过。
说白了,还是因为不是很熟,前后桌又能怎么样,借过你作业又能怎么样,许诺过你要请客又能怎么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人自愿维持的事情,他们之间还没有能够维持下去的基础。
题目叫张文磊不知道。他看起来好像是整篇文章的主角,但是通常电影里的主角这才是最后知后觉的人,那些惊心动魄的环节多半是让观众受惊的,主角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是,都有自己限定的世界,偶尔世界的边缘有些相交,但还是保持我们自己世界的完整。
张文磊不知道,那些天严锦很努力的上课前把英语老师将要提问的问题都预习到,以便万一张文磊被提问的时候自己好帮他一把,可是由于不好意思,她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张文磊不知道,严锦特意换了自己最喜欢的本子来记政治老师凌乱而不知所云的笔记,那个本子上有一句话:“这是怎样的一片向日葵,怎么无声无息就开了进来?”,那句话不知道张文磊又没有看过,他肯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严锦也没想过要告诉他。
那时候,严锦努力的看足球和篮球,研究那些运动边边框框的规则,希望自己从中可以理解男生对此的热爱。
那时候,严锦努力的联系自己的字,希望自己写的字体和张文磊的一摸一样,不知道他抄笔记的时候有没有发现。
那天,严锦熬夜整理出来一个星期政治老师的笔记,指望张文磊在晚自习的时候能够借去抄,结果张文磊没来,他最讨厌的英文老师在点名的时候发现了他的缺席,然后就被告知张文磊转学了,英文老师什么也没说,她觉得这是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
严锦也什么也没有表现,她看见英文老师大笔一挥划去张文磊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猜测,老师是用横线还是用圆圈划去的。横线太过于直接否决,圆圈还算保留一部分惋惜。心里磕磕绊绊生出一丝愿望,想上前去夺过老师的名册看一看。那天没有人发现严锦的不正常,他们都不知道。但是严禁自己很清楚,那天她是游离于自己躯体之外的,仿佛自己是处在半空中一个俯视的角度,周围的事按班就步地发生,又不是很真切,以至于后来的时候,对当天的记忆竟然半分都无。
时间飞快的过,很快高三、报志愿、高考,考上的是离家很远的地方,念了四年大学,有意识无意识的和很多人疏远的关系,从此之后再没有听到过张文磊这个名字。
听到了又能怎么样?
这年毕业的时候,金融危机这座活火山不凑巧的在这一年爆发,工作成了问题,于是决心出去闯闯,地图上随手一指,竟然就瞄准了C城。
那是张文磊父亲工作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招聘会,意料之中,意料之外,严锦遇上了张文磊,他站在人群中,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听到阿陈的名字,张文磊脸上晃过一种诧异的神情,这神情转眼就又被笑意取代了。他说你说的是那个长的很漂亮的阿陈吧?我还给她写过情书呢!
严锦奇怪于他刚才为什么没有想起她来,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作假的可能,那么也就是说,那年他们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被张文磊放在心上。
看得出严锦也不大清楚阿陈现在怎么样,张文磊笑着摇了摇头,摆摆手,说些客套的,什么以后大家再联系什么之类的话,转身走入人群中。

严锦突然觉得这城市和这招聘会没她想的那么紧要了。曾将那些所谓的大事,最后都成了不算什么的事情了。你所可以去成全的事情,最后都自己有了美好的结局。一切都有自己的定数,可以去改变的还是陷入这个大的方向里。
看不到的,不知道的,风云莫测的,才是幸福,因为我们所追求的,永远都是不现实的不客观存在的东西。
她转身,用轻快的步子向下一个用人单位走去。

张文磊从来不知道。
他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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