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4日星期二

我是一个怎样的佛教徒

有这样一类名词,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推移,正因为被太多人使用,其所指已经不能在使用它们的人之间达成共识。在北欧、古巴和中国,“社会主义”所代表的意思也许完全不同;“潜意识”一词已经成了日常词汇,以至于我们分不清它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圣奥古斯丁时代和圣托马斯·阿奎那时代,如果有人宣称自己是基督教徒,这意味你接受一整套严谨精确地制定的信条,而且全心全意、刚毅坚定地信仰这些信条的一词一句。基于这样的原因,在释迦摩尼创立佛教二千六百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想陈述自己作为一名佛教徒的立场。

在很多人看来,信仰只有宗教上的含义。事实上,对于世界的规律和本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信念,只是未必说出来而已。不论你是否有宗教信仰,对人生体验的深度和广度都是有所差别的。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自然科学家也同时是基督徒的原因——他们不必真的相信圣母玛利亚是通过圣灵怀孕的。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宗教”:民主、自由、科学、法治,都可以成为我们的信仰。当然,一旦你不假思索地固执于以上任何一种信仰,就成了迷信。“个别科学家确实有时候滑入了宗教信仰,并且少数人非常固执的相信最喜爱的理论,以至于他们有时候伪造证据。”(理查德•道金斯《科学是一种宗教吗?》)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信仰和迷信没有区别。如果有,那也只剩下感情色彩上的差异。你真的分得清固执和执着,自信和狂妄吗?

佛教徒各自相信的东西同样是千差万别的。跟任何宗教的本意一样,首先是我用来净化心灵的工具。第二,佛教对我来说是一种哲学观。正如汉娜阿伦特拒绝被称为“哲学家”的理由一样,“哲学关心的是单个的人”,佛教并不热衷于解释世界起源之类的问题,而只关心人心的烦恼起灭。这跟我的理性以及对科学的信仰毫无冲突。这使得我在跟其他的佛教徒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感到尴尬,因为很多人信奉佛教是源于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适应于所有宗教信仰,正如罗素所言,“驱使人们信仰上帝的不是任何理智的理由。大部分人信仰上帝之是因为他们从婴儿时代就被如此引导。”(《我为什么不是基督徒
》)因为宗教是一种文化,文化具有巨大的惯性。中国人从小就被自己的家庭灌输一些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除了佛教,还有孔子的哲学思想,中医中药。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道理,因为在获得独立思考能力以前就已经相信它了。我们小时候总是听到,“中医是博大精深的祖国传统文化,中药因纯天然而无毒副作用。”就像基督教国家的小孩子总是听到,“上帝是爱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我们也要爱上帝,爱是无所不在的。”不假审视地接受一样东西,我管它叫迷信。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说到底是一种哲学思想,是不能用来治病的。佛教中也有一些无稽之谈,比如“六道轮回”,它们并不在我的信仰范围之内。


另外一个中国人吹捧佛教的原因是近代才形成的,那就是矛盾的民族性格。在几千年的文明史中,中国的强盛在一大半时间里是周边的国家不可望其项背的。但是中国近代史却成了受尽凌辱的耻辱史。这使得当今的中国人的性格自相矛盾,中国人的自大鲁迅早在近一百年前就讽刺过了:

甲云:“中国地大物博,开化最早;道德天下第一。”这是完全自负。
乙云:“外国物质文明虽高,中国精神文明更好。”
丙云:“外国的东西,中国都已有过;某种科学,即某子所说的云云”,这两种都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人物。
——《热风.随感录三十八》

但这种自大的根源其实是自卑。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什么可以引以为豪的了,吃穿住用行处处都收益于西方文明,这种强烈的反差使得大家对那些仅存的中国文化大吹大擂:佛教、中医、四大发明。

“好在这世上有‘用脚投票’这事,让我们能够拨开口号的迷雾去判断制度的优劣。世界头号公共知识分子乔姆斯基痛批西方的书尽可以永远占据排行榜第一,G20或者WTO开会时示威者尽可以一次一次宣布资本主义死刑,但是非洲人、拉美人、亚洲人往欧美移民的脚步却不会因此停止。人类的头脑充满智慧,但是我们的脚却自有它的主张。”“它往往比我们高举标语的手、能言善辩的嘴、荷尔蒙涌动的头脑更诚实。”——刘瑜

受解构主义影响颇深的后殖民主义认为,落后的国家过于强调自身的特性来源于追求二元对立(Dichotomy),这反而会使这种特征过于死板和模式化。很多中国人信佛教是觉得佛教很东方,很中国,但我更认为佛教的哲学思想与很多西方哲学家的思想有相通之处。跟中医一样,如果过于强调自己与他人的差异性,反而会阻碍它走向世界。作为一名佛教徒,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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